七代世居沃恩-罗曼尼

即便是初涉葡萄酒行业的新手，也几乎不会混淆勃 艮第和波尔多。且不说这两大举世推崇的葡萄酒产 区地理位置相去甚远，它们所种植的葡萄品种亦是 大相径庭，全无交集。每种葡萄口感不同，各具特 色，即使盲品也几乎不太可能混淆。如果这些还不 足以让你区分勃艮第和波尔多，那就不妨偷偷瞥一 眼酒瓶——波尔多瓶的瓶肩呈宽尖形，而勃艮第瓶 的瓶肩则又窄又圆。

逐条列举勃艮第葡萄酒和波尔多葡萄酒的区别的确 可以增广见识，偏爱法国葡萄酒的拥趸们对此也早 已谙熟能详，不过，他们还是遗漏了一条在勃艮第 葡萄酒鉴赏家——更确切地说是勃艮第狂迷眼中最 重要的区别元素：人。也许波尔多葡萄酒同样绝美 出色，但波尔多的酒庄都是大型企业，越来越受保 险公司、奢侈品集团、时装公司等大集团管控。而 勃艮第的酒庄仍为传统的家庭作坊式小企业，其酿 酒历史常常可追溯至数代以前的私有葡萄园。因 此，对于独具鉴赏力的品酒师而言，勃艮第不仅仅 是一个顶级葡萄产区的名字，更代表着酿酒家庭传 承不衰的品性和理念。我们经常听到这样一句 话：“佳酿出自个人手。”换句话说，如果你想要 真正地了解勃艮第，学习葡萄园的地理位置、牢记 各个庄园的名称别号当然是必要的，但更为重要的 是，要了解这些迷人手工佳酿背后的酿造者和酿酒 家族。

格罗斯（Gros）家族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们世 代祖居沃恩-罗曼尼。尽管有些盲从者四处大力宣传 香贝丹（Chambertin）或慕斯尼（Musignys）是出 产特级勃艮第红酒的顶级葡萄园，但事实上，沃恩罗曼尼才是高居榜首的世界公认顶级名园，这里有 大名鼎鼎的罗曼尼·康帝（Romanée Conti）、拉 塔希（La Tâche）、李其堡（Richebourg）、罗曼 尼-圣维凡（Romanée Saint-Vivant）等特级葡萄 园。正如著名的葡萄酒评论家休·约翰逊 （Hugh Johnson）以经典的英式低调风格所述： “沃恩不产凡品。”如今，格罗斯家族还有三大支 系留守沃恩-罗曼尼村，分别是米歇尔·格罗斯酒庄 （Domaine Michel Gros），格罗斯兄妹酒庄

（Domaine Gros Frère & Sœur）和安妮·格罗斯酒 庄（Domaine Anne Gros）。此外，还有第四个分 支——安妮-弗朗索瓦丝·格罗斯酒庄（Domaine Anne-Françoise Gros），尽管她的葡萄酒仍出自这 一产区，但她本人却住在波玛村（Pommard）。接 下来，我们的目光将主要聚焦于居住在沃恩-罗曼尼 村的三大格罗斯家族分支上。

1830年，阿方斯·格罗斯（Alphonse Gros）买下西 托修道院（Th e Abbey of Citeaux）院长唐·特鲁夫 （Dom Trouvé）的故居，自此，格罗斯家族便在沃 恩-罗曼尼定居了。如果你通晓西多会修道院的历 史知识，你肯定知道历史上伏旧园（Clos de Vougeot，紧邻沃恩-罗曼尼）和西托修道院存在密 不可分的联系，熟悉法国奶酪的内行都知道西托 （Citeaux）曾是一种类似瑞布罗申奶酪（Reblochon）的绵腻奶酪品牌。起初，格罗斯家族只是作 为中间酒商，从别处进酒，再装瓶转卖。

到了1860年4月，格罗斯家族迎来了巨大改变。当 时，由于主人死后无人继承，沃恩-罗曼尼最有价值 的一块一级田Clos des Réas只能被竞拍。这片葡萄 园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归整为一，是沃恩-罗曼尼唯 一一块拥有单一所有权的一级田。最终，在父亲的 资助下，路易-古斯塔夫·格罗斯（Louis Gustave Gros）以25,000金法郎（相当于约7,000瓶葡萄酒的 零售价）的高价拍得Clos des Réas的所有权，土地 面积从村子中心一路延伸到葡萄园的南部边界。路 易-古斯塔夫是金丘地区（Côte-d’Or）首批装瓶出 售自家酿酒的葡萄园主之一，可谓此地瓶装酒的先 驱。尽管在今天看来，自种、自酿和自售“葡萄园 葡萄酒”（法语称“domaine wines”）对于顶级产 区来说可谓司空见惯，但按照当时的惯例，葡萄园主 一般把葡萄酒批发给酒商（法语称“négociants”， 再由他们装瓶出售。Clos des Réas产出的葡萄酒以“ 格罗斯-盖诺酒庄”（Domaine Gros-Guenaud，“盖 诺”为其妻姓）作为品牌出售。 而收购Clos des Réas一级田仅仅是第一步。此后，路易-古斯塔夫和 其子朱尔斯（Jules）又相继收购了其他几个葡萄园， 包括部分李其堡特级园（1882年）、大依瑟索园 （Grands Échézeaux）、依瑟索园（Échézeaux）及 伏旧园（1920年）。

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给朱尔斯的家庭带来了沉重 的打击。他的一子古斯塔夫（Gustave）遇害；另一 子路易（Louis）的一条腿严重受伤，导致终身残 疾。尽管身有残疾，但路易仍然带领格罗斯家族的 葡萄酒生意熬过了动荡的经济大萧条和第二次世界 大战。随着红酒生意入不敷出，难以维持葡萄园运 作，精明的路易开始把钱投向电影业，以此维持家 计，保住葡萄园的土地所有权。

如今的四大格罗斯酒庄可上溯至路易的四个子 女——让（Jean）、科莱特（Colette）、古斯塔夫 （Gustave）和弗朗索瓦（François）。在调查留在 沃恩-罗曼尼的三大格罗斯酒庄的发展历程中，我们 发现这个家族的成员一直对这片土地充满热爱和执 着，坚决抵制卖地的诱惑。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们 在继承法（兄弟姐妹间的财产分割）和遗产税这两 股力量的牵制下奋力求全，使得四人的后代不但得 以保存延续了150年的家族酿酒传统，且能不断投资 提升葡萄酒的品质。

米歇尔·格罗斯酒庄/让·格罗斯酒庄：让建立了 让·格罗斯酒庄。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直到1996 年，他偕同妻子珍宁（Jeanine）逐渐建立起Clos des Réas葡萄园的声誉，并收购了毗连的Aux Réas （尽管与Clos des Réas毗连，但Aux Réas只是一个 村庄级葡萄园，并不像Clos des Réas一样是一级 园），还用拖拉机替代马匹，实现了葡萄园照管方 式的现代化。除了负责葡萄园的业务外，1971年至 1995年期间，珍宁还担任沃恩-罗曼尼市的市 长。1975年，让病倒了，他们的长子米歇尔刚从位 于博恩（Beaune）的Lycée Viticole（勃艮第的一所 酿酒学校）毕业，便肩负起酿酒的主要重担。到了 1996年，让和珍宁夫妇双双退休，他们将财产均分 为三，分别写在三张纸条上，再折叠好放在一顶帽 子中，由三个子女——米歇尔、伯纳德（Bernard） 和安妮-弗朗索瓦丝（Anne-Françoise）抓阄决定财 产继承。结果，米歇尔抽到了格罗斯家族的酿酒发 源地——Clos des Réas，此后，他便以“米歇尔·格 罗斯酒庄”（Domaine Michel Gros）作为品牌出售 自产葡萄酒。

尽管拥有一些其他特级园的小块土地（如李其堡便 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格罗斯家族的第一个葡萄园 Clos des Réas仍旧是米歇尔·格罗斯的王牌葡萄酒 产地。此时的Clos des Réas仍然和历史上一样，是 一个独占园，也就是说这个一级葡萄园全归米歇尔 一个人所有。与一百五十多年前路易-古斯塔夫刚购 得Clos des Réas时一样，它仍然是沃恩地区唯一一 个独占一级田。

米歇尔的酿酒理念是完全自主的。1975年，他接掌 酒庄时，父亲并没有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尽管 直到1979年米歇尔才开始以自己的名义酿酒，但实 际上1975年之后的酒全部出自他手，尽管当时仍标 注着他父亲的名字（第一批标注他个人名字的酒原 产地为夜山坡高地，其名下采用Clos des Réas一级 田产地则是从1996开始的事情）。虽然缺乏父亲的 指导，但米歇尔仍然延续了父亲的酿酒技术，并加 强和改进了父亲的基本风格。比如，他发扬了父亲 的酿酒风格，在酿造过程中最大程度地降低技巧操 作，保留葡萄的原始风味和品质。当然，现代化操 作并不一定会背离传统价值，因此，米歇尔充分利 用先进的温控装置。求全责备是他的酿酒口号。酿 酒时，他会去除葡萄梗，因为他觉得，既然没有人 吃葡萄梗，为什么要用它们酿酒呢？同时，他也会 控制新橡木桶的比例，根据葡萄的收成，把一级园 的新橡木桶控制在50-60%之间。米歇尔拥有近40年 的酿酒经验，因而不会受红酒评论师的意见左右， 也不会为了高分而曲意迎合。他相信自己的味觉， 并循着自己的口感酿酒。

安妮·格罗斯酒庄/弗朗索瓦·格罗斯酒庄：与堂兄 米歇尔和伯纳德一样，安妮接掌家族酒庄也是生病 使然。跟随米歇尔学习了两年后，安妮于1987年开 始掌管她的第一家葡萄园。对她来说，这是一个重 大飞跃，因为此前她一直在研习文学。也许是注定 成为一名酿酒师的命运使然，她的生活发生了彻底 的转变——她进入波恩Lycée Viticole酿酒学院专职 学习（同时在葡萄园内全天工作），每周有一天在 酿酒学院进行学业。尽管学校的课程侧重酿酒技 术，但安妮却把酿酒视为一种情感追求，不让科学 凌驾一切。她以一种浪漫多情的眼光看待葡萄酒，并 设法让酒传递出她对葡萄树、葡萄和葡萄园所怀有的 独特情感。由此深入，安妮发展出了一套独特的酿酒 方式，她称之为“观察和调整法”。她设法从每块不 同的土地上提炼出她对这块土地、这一年份的全部情 感表达。此外，她还在葡萄园推行有机照料，参加 相关课程，改进照管方式。尽管她并不采用100%全 有机，但她坚决杜绝使用除草剂，并尽可能采用有 机方式照理葡萄树。比如，根据课程所学，她选用 生物技术控制杂草生长，自己调制谷物肥料来阻抑 杂草的生长，同时又确保不会损害葡萄树。

尽管安妮对酿酒方式有着清晰的想法和见解，但要实 现这一梦想却是道阻且长。全面接掌酒庄事务后，她 发现自己既缺少资源，又没有客户。因此，她不得不 将前两年所酿的酒卖给酒商（他们以自己的品牌装瓶 出售她所酿的酒）。到了两年后的1990年，她实现了 巨大的飞跃，开始以自家酒庄为品牌装瓶出售葡萄 酒，当时，酒庄的名字上还有她父亲的名字。五年 后，她将酒庄改名，只保留了自己的名字：安妮· 格罗斯。无论这一决定有多么勇气可嘉，她同时也 肩负了巨大的经济负担。她没有足够的钱买全所需 的材料，甚至没钱为葡萄园添置拖拉机。幸好还能 从堂兄米歇尔和伯纳德那儿获得协助。而最重要的 是，她还有三个孩子需要养育。

“渐进主义”是安妮的最好写照。她慢慢添置设 备，在村里建起房屋和酒窖，并将原先的规模翻了 一倍。如今，最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女儿朱莉 （Julie）作为格罗斯家族的另一个第七代传人，正 在她身边辅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