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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 5

远东 深海珊瑚礁

印度尼西亚境内一处偏远群岛上的深潜科考实录。

章节作者

ALEXIS CHAPPU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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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IS CHAPPUIS
远东 深海珊瑚礁
远东 深海珊瑚礁
期刊 23 章节 5

摩鹿加(Les Moluques),这片名字怪异的群岛曾于昔日繁荣的香料贸易中占据着核心地位,为西方各国所觊觎;今天却似乎有些被人遗忘了。然而,正是旧大陆国对征服这片地区的渴望,引发了中世纪末期的所有伟大探险——如果克里斯托弗·哥伦布(Cristoforo Colombo)不是为前往这片生产独特香料的神秘岛屿探索新航线,就不会在1492年发现美洲。

今天的摩鹿加群岛属于东南亚群岛大国印度尼西亚,被划分为两个省份:北摩鹿加和南摩鹿加。群岛正位于科学家们所称的“珊瑚大三角”(Triangle de Corail)的中心。这个颇具数学色彩的名称实际上指的是一片极其重要的生态区域,对于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巴布亚新几内亚、东帝汶和所罗门群岛等多个国家周边的海洋生物多样性具有核心意义,是汇聚了全球海洋生物数量最多且种类最丰富的“热点地带”。这里生长着600多种硬珊瑚,占全球已知品种的近80%,为2000多种鱼类和7种现存濒危海龟中的6种提供了栖息地。此外,这片生机繁荣的地域也是许多社群人口的生计基础,这些群体如今仍在偏僻地区靠传统自给渔业维生。人类活动为摩鹿加群岛带来了许多威胁,并已造成明显的影响。旅游业和密集捕捞实现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但也极其危险地在短期内透支了海洋生态系统的健康,再加上气候变化的影响更是雪上加霜。

从科研角度看,自19世纪英国自然学家阿尔弗雷德·华莱士(Alfred Wallace)途径到访以来,对摩鹿加群岛的研究相对邻近省份来说比较少。华莱士是与朋友兼同事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共同提出进化论的人,却因达尔文名气更大而一直被掩盖在名人耀眼的光环下。近期的科学研究似乎更加关注周边的岛屿和群岛,比如巴厘岛(Bali)、苏拉威西岛(Sulawesi)、拉贾安帕特群岛(Raja Ampat)等,这些地方人口更多,旅游业也更兴旺。然而,摩鹿加群岛及其富饶澄澈的水域其实并不逊于这些邻近岛屿。南摩鹿加的班达奈拉(Banda Neira)在数百年间一直是肉豆蔻贸易的中心枢纽,华莱士在抵达此处的港口时曾这样描述道:“班达是一个迷人的小地方,三座岛屿围成一个安全的港口,出口隐不可见。海水非常清澈,在7到8噚的水下,火山砂上的活珊瑚,甚至是最小的生物都清晰可见。”

因此,在这片地区仍有许多科学之谜有待揭开,尤其是位于该群岛南部的班达海域,其中的某些地方已达到了超过6000米的创纪录深度。许多海洋哺乳动物会途经或栖息此处,其中体型最大的有蓝鲸和抹香鲸;也有许多其他的奇特生物,比如鹦鹉螺。对这个主题稍有研究的人都会关注一个问题:著名的印尼矛尾鱼(Latimeria menadoensis,又称腔棘鱼)是否也藏身在这片尚未探明的广阔深海之中?毕竟,这种代表陆生脊椎动物进化关键阶段的标志性鱼类,在西部的苏拉威西和东部的巴布亚都曾出现过。因此,就算有那么几条偶然误入摩鹿加群岛水域,也并非全无可能。

沉睡的火山傲然耸立于班达群岛的平静海域中。(摄影:Bali Drone Production)

沉睡的火山傲然耸立于班达群岛的平静海域中。(摄影:Bali Drone Production)

玳瑁,学名Eretmochelys imbricata。这是一种极危物种。

玳瑁,学名Eretmochelys imbricata。这是一种极危物种。

关于印度尼西亚这片区域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就是它位于华莱士线的东翼。华莱士线是贯穿印尼群岛的分界线,以其发现者,即上述的著名十九世纪自然学家华莱士的名字命名。这条虚拟的边界至今仍在沿用,只是做了不大的调整。它从南向北穿过印度尼西亚,途经龙目海峡(Lombok),将巴厘岛和龙目岛分隔开来;然后又途经望加锡海峡(détroit de Makassar),将婆罗洲(Bornéo)岛和苏拉威西岛分隔开来。华莱士线以西栖息着亚洲型动物群,以东则栖息着澳大利亚型动物群。华莱士的这一理论主要基于对陆地生物(无脊椎动物、鸟类和哺乳动物)的观测,那么水下生物的情况又如何呢?影响陆地动物的这条分界线在波浪之下的深海是否依旧有效?

所有这些问题都令人想一探究竟。于是,在宝珀的鼎力支持下,法国非盈利组织水下科学探索教育协会(Underwater Scientific Exploration for Education,UNSEEN)与坐落于印度尼西亚安汶市(Ambon)的帕蒂穆拉大学(Université Pattimura)共同组建了“远东深海珊瑚礁科考队”(Deep Reefs of the Far East expedition)。2022年第一阶段的科考活动主要聚焦班达海域。在那里,科考队成员首度组织了在水下超过100米深处、使用密闭式循环呼吸器进行的技术潜水,以此记录那些尚不为人所知的栖息地和动物。除了寻找新的鱼类、海绵及珊瑚等海洋物种与研究塑料污染外,科考人员还怀揣着一个秘密心愿:为新一代的腔棘鱼种群寻找适宜的栖息地。所有这些期望都成了这场高风险人文与科学探索的驱动力。

从未有潜水员在印尼的这一偏远地区到达过如此深的水域。这里人迹罕至,筹备这样的探险活动确实棘手,令许多冒险家望而却步。首先必须向地方政府申请研究许可,筹集足够资金,购置氧气和氦气以制备混合呼吸气体,然后再把重达两吨以上的装备从巴厘岛和雅加达运送到省会城市安汶。幸运的是,经过多年的努力,科考队已在印度尼西亚建立起了一个非常可靠的合作伙伴关系网,应对突发状况可谓游刃有余——即使困难总是出现在最后一刻。比如有一次,我们的8个氦气瓶刚刚运到码头,负责运输的船长却突然变卦,拒绝装载上船,这时该如何把这48立方米的氦气从雅加达送往安汶呢?还有一次,有一批装备本应在项目开始前两周就抵达安汶,却卡在了雅加达的一艘待发船的集装箱里,应该如何迅速将它们取回再急送出去?这些只不过是我们这个满怀热情的小团队未曾预见的意外情况中的两例。一旦遭遇这样的意外,我们必须在几小时内找到解决途径,才能保证项目顺利地如期开展。还需一提的是,2022年初石油价格的飙升也严重挤压了科考活动的预算......解决了行政、财务和物流上的重重难关(实在是太多了!),我们终于在2022年10月12日扬帆启航,开始对广袤的班达海域中散布的神秘岛屿进行为期30天的考察。

我们在出发港口以东不远处的毛拉纳岛(Maulana)附近做了一次入水深度为87米的热身潜水,之后小型纵帆船便出发驶向班达奈拉岛,这趟航程约需耗时12小时以上。那次夜间航行非常顺利,整个团队似乎已经适应了海上的生活。

班达奈拉岛,多么具有传奇色彩的名字。当我们清晨六点左右抵达该岛时,岛上的晨曦正与绚丽的日出交相辉映。试想,数百年间,一艘艘船只就是从这里启程,满载着备受欧洲贵族青睐的肉豆蔻而去。这种货物在那个时代弥足珍贵,任何无法无天的水手只要偷上一袋,就足以买下一座小房子和几个仆人,在余生里悠闲度日,再也不必辛苦工作了。

虽然我们的潜水行动主要致力于研究生物学和生态学,但是考虑到此地的历史,加之数百年间,无数来自中国及阿拉伯的巨贾,以及后来的欧洲富商都曾租赁船只在这片海域上穿梭运货,这样一段繁盛的海上贸易往来史难免会令人心生希冀,幻想自己也能找到一艘当年的沉船。若真如此,想必我们也会暂时放下生物学和生态学,兴高采烈地研究起同样引人入胜的考古学。然而,尽管我们已在这些美丽的岛屿周围进行过多次深潜,仍未发现任何千年沉船的残骸。不过,鉴于我们在海底勘探过程中有幸邂逅了不少水下生物,也就足以弥补这个遗憾了。

船员和科考队成员在30天内团结协作,满怀热情地在神秘的班达海域中穿梭探索。 (摄影:Bali Drone Production)

船员和科考队成员在30天内团结协作,满怀热情地在神秘的班达海域中穿梭探索。 (摄影:Bali Drone Production)

在本次探险的第一周内,美国国家地理学会(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向我们出借了旗下科学家研发的“深海相机”(deep-sea cam),该设备可在神秘诱人的水下3500米深处拍摄数小时之久。保护生物学博士和深海环境专家乔纳萨·吉登斯(Jonatha Giddens)也在现场分享了她的专业知识,帮助我们装设了这台外观颇具未来主义色彩的设备。该设备可在潜水员无法到达的深海拍摄记录,扩大了我们的考察范围。我们让这台相机在水下160米到430米深处区间内连续拍摄了数小时,记录下从镜头前经过的一切。深海鲨鱼、鹦鹉螺和未知的鱼类展现了深海高压环境中生命繁衍的奥秘。这些动物的生长环境昏暗莫测,仿佛为它们披上了一件隐身斗篷,赋予了其隔绝人类视线的超能力。这台相机配备有两个LED灯和用于吸引深海捕食者的诱饵,可以轻松地滑降至海床,完成数小时的视频拍摄后,又可像软木塞一样浮上水面,再也没有长时间的减压停留之忧。透过镜头,我们得以在数小时内一窥这个深不见光的世界,从 而 更 好 地 了 解 在 这 里 生 息 繁 衍 的 物 种 。当 印 尼 半 皱 唇 鲨(Hemitriakis indroyonoi)的身影在300米深处一晃而过时,我们真是喜出望外!关于这种鲨鱼的物种描述直到2009年才确立,所描述的对象是一头可怜的未成年雄鲨,它因被捕获而丧生,沦为了巴厘岛某鱼市摊位上的商品。半皱唇鲨如今已被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红色名录列为濒危物种。我们的这段视频可能是目前该物种个体在自然栖息地中的唯一影像!我们在视频中还欣赏到了体型庞大的尖吻七鳃鲨(Heptranchias perlo)与一条巨大海鳗在水下180 米处即兴共舞的风采。不过深潜行动并没有因此停止,在连续多日的艰苦考察中,我们选择让潜水员与深海相机交替下水作业。

应科考队邀请,当地一群大学生和研究人员在10月15日起了个大早,于早上5点30分在印度尼西亚非政府组织Luminocean(由海洋生物学家马雷克·胡恩(Mareike Huhn)研究员与他人联合创立)的率领下来到我们当时停靠在班达奈拉岛附近的船上参观,我们自然十分高兴地接待了他们。我们介绍了本次的科考任务,说明了科考队密闭式循环呼吸器和美国国家地理学会“深海相机”的运行机制,并一起装设了这台设备。当看到项目初期在中光带潜水时拍到的一些照片时,他们的惊叹之情溢于言表,让我们满心欢喜。然而,这份惊叹里也夹杂着一丝担忧:中光带本是一片隐秘乐土,可如今越来越多的旅游船只载着潜水观光客在班达海域四处航行,所拖曳的船锚和链条正威胁着丰富多样的中光带生态......当地人凭借自身经验和对丰富生物资源的深厚了解,也十分懂得如何珍惜并对其善加利用,在水下陡坡区域进行的传统海钓就是一个绝佳例证。观光活动在21世纪愈见兴盛,随之而来的生态威胁也越发严重。一位来访研究人员就请求我们提供部分照片,希望以此为证据督促当地政府加强生态保护,以应对这种新兴的威胁。突然之间,我们的照片被赋予了非常具体的实际意义。

远东 深海珊瑚礁
国家地理学会的 "深海相机" (deep-sea cam)。

国家地理学会的 "深海相机" (deep-sea cam)。

几天之后,我们还非常荣幸地接待了海洋生态学博士和珊瑚生态系统专家马克·埃德曼(Mark Erdmann),他从极其繁忙的日程中抽出3天时间,参与了我们船上的日常工作。马克·埃德曼博士目前担任非政府组织“保护国际基金会”(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的亚太项目副主席,长期以来一直与印度尼西亚保持着密切联系,并已在该国工作了20多年。他在1997年就苏拉威西岛主题撰写博士学位论文期间,曾和妻子在美娜多(Manado)的一个鱼市上首次发现了一条印尼矛尾鱼。 这一发现在当时引起了轰动,而几年后的研究证实,这种鱼与在科摩罗(Comores)发现的西印度洋矛尾鱼(Latimeria chalumnae)存在明显差异。印度洋-太平洋海域的许多鱼类物种描述都源自马克·埃德曼。我们与他进行了丰富而热烈的探讨,并有幸在晚餐席间听闻了他在研究生涯中的许多奇闻轶事。

到了这一阶段,我们的团队已经形成了稳定的运转节奏,潜水工作逐日开展,有条不紊,各项规程均已确立。技术潜水员们每天不懈地沿着或深或浅的珊瑚岛陡坡与活火山下潜,收集水样和沉积物以分析深海珊瑚礁中的微塑料含量,此外还会采集一些中光层区域的珊瑚和海绵样本以确定其所属物种。当然,还要拍摄很多高清照片和视频,来记录这片沉没于水下的神秘世界。

之后我们从西到东,从北到南,遍访班达海域最偏僻的地带。我们越行越远,乘船探索了这个印尼省份中最原始的角落。相较之下,班达海域东部的岛屿受陆源影响更多,水质较为混浊;而西部的珊瑚岛屿则受到洋流的影响,水质清晰明澈,但生物多样性都同样令人惊叹。珊瑚礁陡坡覆盖着白色沙滩和石灰岩,与岛上火山喷发后形成的熔岩流和岩浆岩形成鲜明对比。这些岩石颜色暗沉,增加了我们深潜的难度。有趣的是,即使火山熔岩所到之处能涤荡一切生命的痕迹,这些地方总会再萌生机——不论水有多深。即便在新形成的火山岩那光滑的表面上,海绵和珊瑚也能站稳脚跟。 这些率先扎根的生物对于新栖息地的形成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们将会吸引大量海洋生物来此栖居和觅食。

潜水员开始下潜。

潜水员开始下潜。

一条半环扁尾海蛇(Laticauda semifasciata)上升至水面换气。  

一条半环扁尾海蛇(Laticauda semifasciata)上升至水面换气。

 

某支船舶的船锚沿着珊瑚陡坡 投到了水下105米深处。

某支船舶的船锚沿着珊瑚陡坡 投到了水下105米深处。

一只未确定物种的小型鲉鱼,摄于水下131米处。

一只未确定物种的小型鲉鱼,摄于水下131米处。

在岩浆岩地带潜水总会让人心生感慨,过去的灾难痕迹直观地呈 现于眼前,然而勇敢的海洋动物们已经原谅了曾经的一切,重新在 这片命运多舛之地栖息下来。这些潜水经历让我们体会到了原始 生态的复原能力,即使灾难摧毁了无数生灵,不屈不挠的生命力总 是不断努力着要重占上风。这些特殊事件虽然从地质学角度来看不 过是短暂的昙花一现,却对塑造我们的海洋以及海洋生态起到了重 要的作用。在珊瑚礁陡坡区域潜水则完全是另一番感觉,不过同样 不可思议。

著名的潜水探险家兼水下摄影师劳伦·巴列斯塔(Laurent Ballesta)曾恰如其分地感慨过:“潜入深处就像回到了过去”。在这个特定的背景下,这句话的意义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随着不断下潜,在我们眼前展开的海底就仿佛一卷地质纪年表。

藏身于100至130米水深处的中光带珊瑚礁在近2万年前的末次冰盛期中大多离水面不远,有的甚至完全露出水面。

或许某些物种因已成功依附于这片数千年来早就习以为常的环境,而随着冰川的缓慢融化和海平面的上升逐渐沉入深海,最终伴着光线的消失而淡出人们的视野和记忆?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为何在所有可见光波都会被吸收的极暗深海中,还会生存着某些闪闪发光、色彩艳丽得近乎超现实的鱼类?别忘了水是光的死敌,水越深,反射和吸收的光线就越多。

这也是为什么一些深海物种会身披红色,比如生活在130米深处的赤鲉。因为红色是在水中最先消失的光波,在水面下数厘米处就看不见了,所以对于深海物种来说,红色是一种理想的伪装,可以保护自身免遭捕食,同时也便于伏击、吞噬那些不慎靠得太近的猎物。但是为什么在如此昏暗的深海中,生物还要这么费力地呈现各种颜色、花纹和形状呢?比如我们在水下近140米深处拍摄到的这条不可思议的花鮨(Odontanthias sp.),这种目前尚未确立物种描述的鱼,就充分体现了上述悖论。 如果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即使是同类也无法彼此欣赏,又何必费力组合起如此令人惊艳的颜色和形态特征呢?这条在水下122米深处拍摄到的特氏紫鲈(Aulacocephalus temminckii),姿容则让人不禁联想到某些跑车......这些在相机闪光灯和潜水员的探照灯下映现的色彩,莫非源自这些物种的祖先?这是不是证实了它们过去曾生活在更浅的水域,身上的五彩斑斓的色素在当时也确有其用武之地?

在这片永不见天日的暗域中,某些鱼类 依旧大胆展现鲜艳色彩和奇异形态。

不可思议的花鮨,学名 Odontanthias sp.,其背鳍上的第三道 鳍条尤其宽大,此图摄于水下134米处。

不可思议的花鮨,学名 Odontanthias sp.,其背鳍上的第三道 鳍条尤其宽大,此图摄于水下134米处。

马克·克兰(Marc Crane) 在水下134米处收集海水样本。     

马克·克兰(Marc Crane) 在水下134米处收集海水样本。   

 

特氏紫鲈(Aulacocephalus temminckii),拍摄于水下122米处。

特氏紫鲈(Aulacocephalus temminckii),拍摄于水下122米处。

在如此深的水下,我们对时间的 珍惜程度与在水面上不同。 每一秒都非常宝贵。

到目前为止,上述观点还都只是个人假设。不过,鉴于我们每次在这 片幽冥海底探游后都必须经过长时间的减压停留,恰好可以在这段 时间里回想刚刚观察到的奇特生物,思索既然它们置身的舞台早已 熄灭了灯光,为何还穿着五颜六色的晚礼服这类问题。减压停留期 间是可以思考的,可潜入水下140米深处后却不能。在那里,时间总 是极为有限,每一秒钟都非常宝贵。我们必须有条不紊地采集标本 以供驻留在海面上的科研人员使用,还要拍照收集这些深海珊瑚礁 以及栖息其中的动物的资料。每项任务都让人觉得耗时极长,因为 在如此深的水下,时间对我们而言的珍贵程度是在水面上完全无法 相提并论的。我们每次最多只能在那里停留10到15分钟,这就如同 野生动物摄影师每天只能到森林里蹲守一小会儿,希望能拍摄到那 些行踪隐秘、稀有乃至不为人知的动物,归家的路途却要花上数小 时一样。相较之下,我们还背着一套又大又重的设备在水中移动, 这些装备阻力巨大,又不易操纵,从流体动力学和机动性角度上看, 我们就像是推着一辆塞得满满的购物车,远没有海豚的那份轻捷矫 健。在如此全副武装的情况下,我们还要去追逐那些身体呈流线型 的生物,它们在水中身形敏捷,而且对其所处的环境也了如指掌, 更是增加了我们的工作难度。而水下摄影本身就有许多特殊之处, 昏暗的光线让这一任务更加棘手:必须找准拍摄对象,尽量悄悄接 近,在控制浮力的同时精准对焦,最后按下快门,将拍摄对象永远定 格。这一切都要抓准时机,因为它一旦钻到了哪条裂缝里,就不会再 出来了。

在这场科学与摄影的探索中,每分每秒的流逝都让人心焦,若是没 有来得及把某个稀有物种拍摄下来,那就更让人无比沮丧了。因此, 每一张在中光带拍到的照片对于拍摄者来说都有着独特的意义和 价值,而这往往是大众所体会不到的。

为了探索这个对人类而言极为危险的海底世界,短短几分钟的宝贵 潜探后,我们需要在减压停留时间上付出高昂的代价:减压停留约 需要3到5小时不等,由潜水员自身的审慎程度而定,期间严禁离开, 在这么深的海域潜水后,一旦发生减压事故,就会有致命危险。所以 在浮出水面前,我们必须耐心等待数小时。任何在水下发生的问题 都必须在水下解决。这就是为什么潜水员要携带重达约80公斤的潜 水装备,这其中,备用气瓶占了相当大的分量,以备循环呼吸器无法 正常运作时使用。水面上的团队则会像守护天使一样,在小艇上守 望着潜水员,并在我们进行减压停留时前来看望,确保大家一切安 好。在此期间,他们会回收我们已不再需要的部分装备以及我们先 前所收集的珍贵标本,这些标本将被储存在船上,留待登陆后进行 科学分析。

在整个潜水过程中,我们会觉得腰背酸痛,下颚也会因为长时间含 着咬嘴而发疼。然而,我们却短暂忘记了身体的不适,因为全程呈现 在眼前的景象是如此令人印象深刻:鲹鱼和海蛇在成群的花鮨中 穿梭捕食;珊瑚丛中藏着一只小螃蟹;一只裸鳃正在四处寻找下一 餐的猎物;环节蠕虫在珊瑚里辛苦挖掘出的腔穴如今却被鳚鱼侵 占——目之所及,皆是一派繁荣生机。

远东 深海珊瑚礁

珊瑚礁再小的角落与缝隙间都栖息着各种动植物,它们表现出了细 致而惊人的适应能力,这是历经数百万年势不可挡的进化后所达成 的结果。进化是一位创意无穷却又时常被误解的艺术家,数十亿年 来,它不知疲倦、不加区分地雕琢着这颗蓝色星球上的所有生物,而 我们人类则用在进化过程中形成的好奇天性,去探索这位艺术家尚 待解开的众多秘密。

在这些极富挑战却又激动人心的日间潜水之间,我们居然还有精力 和勇气穿插了几次夜间潜水,不过夜潜仅止步于水下几米深处,以 便观察那些神奇的夜间来客。一旦太阳下山,它们就纷纷从幽境中 登场,在黑黢黢的海水中成群结队,穿梭往来。只见泛着金属色泽的 飞鱼展开宛若由珍贵矿物雕刻而成的大片鱼鳍,环节蠕虫拼命扭转 身体以便在水柱中移动,此外自然还少不了大量幼鱼和无脊椎动 物,它们每天都会进行地球上最大规模的迁徙运动,令夜晚的水下 世界充满活力。别忘了还有那些黑白相间的海蛇,它们不断来回游 动,在海底觅食后又返回海面呼吸。

这是一场多么壮观的生命盛典。如此非凡景象怎会叫人看厌?可是 如今,人类正在借助日益先进而强大的科学技术肆意掠夺占据地球 表面积70%的海洋,让这些多姿多彩的无辜生命惨遭杀戮,这般情 况又叫人如何忍受?智人们是否已经忘记,这些被他们践踏的生命 其实都是远亲?我们又怎能抱持着荒谬的想法,认为海洋资源取之 不尽,认为海洋会永远宽恕我们的冒犯,默默承受和消解当今人类 社会中所有因无底贪欲和极度自私而做出的过分之举?最近兴起的 深海采矿热潮正是出于这种过时的愚见。而今,既然我们已经了解 了此间种种,又怎能再无动于衷,不去更加努力地捍卫这片鼓舞我 们、保护我们乃至赋予我们生命的壮丽海底世界?因为如果生命确 实起源于40亿年前的原始海洋,并且在其中发展、演化,直至第一批 陆栖生物出现,那么如今,这种原初生命依旧有可能依托海洋而存 在。在诸多馈赠之外,海洋更为我们提供了呼吸所需的氧气。所以摧 毁这一切就相当于自取灭亡。人类应该用我们过度发达的大脑皮层 牢牢记住这一点。毋庸置疑,在原初生命的后代之中,最狂妄、最无 礼的莫过于我们人类!

虽然意犹未尽,但疲劳和理智最终还是让我们离水上船,在漫天星 空下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回想着一幕幕美景酣然入睡。然而我们总 会自问:如果再多待一会儿,还能看到些什么?

正在觅食的印度灰翼海蛞蝓 (Caloria indica)。

正在觅食的印度灰翼海蛞蝓 (Caloria indica)。

栖居在珊瑚枝杈间的波纹蟹, 学名Cymo sp.。      

栖居在珊瑚枝杈间的波纹蟹, 学名Cymo sp.。   

  

海蛭挖掘的腔穴变成了一条 盾尺鳚(Aspidontus)的新居。

海蛭挖掘的腔穴变成了一条 盾尺鳚(Aspidontus)的新居。

栖息在海绵上的三条 线鳚(Ecsenius trilineatus)正在 坚守自己的地盘。

栖息在海绵上的三条 线鳚(Ecsenius trilineatus)正在 坚守自己的地盘。

一条停留在海绵上的狼牙 双盘虾虎鱼(Luposicya lupus), 四周栖息着微小的桡足类动物。

一条停留在海绵上的狼牙 双盘虾虎鱼(Luposicya lupus), 四周栖息着微小的桡足类动物。

既然我们已经掌握了种种相关情况, 又怎能再无动于衷,不去更加努力地 捍卫这片为我们提供了灵感、 保护乃至生命的壮美海洋?

白天,我们还探索了那些仍在活动的火山浅埋于水下的斜坡。尽管 在这片海洋地壳下不断有极为剧烈的地质活动发生,这些区域的景 色却十分迷人。岩石裂缝相当于减压阀门,气体从中逸出,形成气泡 上升至海面。这个天然“按摩浴缸”的黑色火山砂上沉积了一层硫 磺,就好像一双富有创意的巧手在这里精心铺上了一层金膜。气泡 还会从海底基层中带出有机物质并令其悬浮在水柱中,供游过的鱼 类摄取。某些硬珊瑚似乎还适应了这种可能为酸性的不稳定环境。 或许是进化让它们找到了办法,以适应人类活动引起的海洋酸化?

一条夜间捕食的蓝灰扁尾海蛇 (Laticauda colubrina)在水面换气。

一条夜间捕食的蓝灰扁尾海蛇 (Laticauda colubrina)在水面换气。

水下137米处的景观宛如 另一个星球。

水下137米处的景观宛如 另一个星球。

在海上度过的这30天中,我们完成了25次深潜,其中23次深度在100 米以下,13次深度在120至140米之间。在为期一个月的考察中,3名 深潜员均在水下度过了总计3到4天以上的时间,平均下潜时长为三 个半小时,其中有一次更是达到了创纪录的5小时13分钟!我们带 回了数千张照片,数小时的视频和60多个标本,现在要做的就是对 这些标本加以细致分析,以期发现新的物种。这些资料将帮助我们 更好地保护这片海洋资源丰饶的地区。所摄照片首次记录下了这些 深海珊瑚礁,展现了那里令人惊叹的生物多样性。科研人员已分析 了部分照片,从中识别出了至少100种生活在中光带下层(水深70米 以下)的鱼类,其中有12种是首次在印度尼西亚发现,更有37种 创下了栖息深度的新记录。我们也带回了许多疑问,比如我们在某 个潜水点的70米深处发现了数十个蓝氏似弱棘鱼(Hoplolatilus randalli)的巢穴,这种在2010年确立了物种描述的弱棘鱼有什么 样的生活习性和互动模式?

一条巢穴前的蓝氏似弱棘鱼(Hoplolatilus randalli), 摄于水下70米处。

一条巢穴前的蓝氏似弱棘鱼(Hoplolatilus randalli), 摄于水下70米处。

在仍然活跃的火山岛斜坡上, 某些珊瑚能够克服复杂的环境条件, 在此生息繁衍。

在仍然活跃的火山岛斜坡上, 某些珊瑚能够克服复杂的环境条件, 在此生息繁衍。

这些仅存的野生栖息地拥有丰富而 独特的多种生物,如此蓬勃恣肆的 美丽自然难道不应该予以妥善保护吗?

这些天才建筑师们是如何在没有珊瑚的深海中,用珊瑚碎片造出比 自身体积还大得多的巢穴?深海生物的生长速度肯定不如靠近水面 的生物,而潜水船的船锚又会对深海的生态造成什么影响?在未来 几年里,气候变化将如何影响中光带区域,而这又会对当地社区造 成什么后果?而这些,还只是这第一次科考行动中需要后续跟进的 一些问题而已。

印尼矛尾鱼的谜团也尚未解开。不寻常的拉尼娜现象(La Niña) 持续了3年之久,让这片海域100米以下的水温异常升高,这显然不 利于我们对该物种开展研究。正如马克·埃德曼所言:“可以想见,在 这种情况下,印尼矛尾鱼只会往更深的地方去”,因为它们最喜欢水 温低于18°C的环境......不过,这种传奇鱼类肯定能找到适合它们 的栖息地,而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懈努力,继续探索这片原始而神秘 的海域。

仅仅数米深的水下便是一片
生机盎然的生命世界。
   

仅仅数米深的水下便是一片 生机盎然的生命世界。
   

章节 06

四季皆宜的 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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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作者

杰佛里·金斯顿(JEFFREY S. KINGSTON)
四季皆宜的 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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